315调查｜“黑医美”屡禁不止！互联网医美平台已成“黑机构”违规经营重灾区？

  艾瑞咨询多个方面数据显示，2020年中国非法开展医美项目的机构占行业高达88%，在这12%的合法机构里，也存在超过15%的超范围经营现象。医美非法从业者超过十万，而合法医师仅占行业28%。《2019~2025年中国医疗整形行业发展现状分析报告》指出，“黑诊所”手术量是正规机构的2.5倍。

  实际上，随着网络的发展，线下非正规的 “诊所”、生活美容“作坊”，也在近年医美迅猛发展的大潮中，摇身一变成为各大网络站点平台以及医美垂直平台上名正言顺的“医美机构”，虽然各平台都表示在积极打击“黑医美”，提出行业自律，但事实上，一些非正规机构依旧在各大平台违规经营。

  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，上述痼疾之所以常在，是其背后高增长的利润所致，医美行业快速地发展的同时，也暴露出资本逐利和盲目扩张的发展弊端。一些医疗机构脱离医疗本质而追求商业利益的迹象明显，引发了诸多行业乱象。

  而对于上述违规现象，浙江鑫目律师事务所章李律师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，若平台尽到了审查等注意义务，如医美机构通过欺诈等方式让平台误以为其广告形式合法合规，一般不需要承担对应法律责任，若因医美违规广告行为引发造成消费者损害，根据广告法第五十六条等规定，广告经营者、广告发布者（如医美平台）、广告代言人应当与广告主承担连带责任。但如果平台没有尽到相应广告审查等注意义务，存在广告法第五十五条至第七十二条等规定情形的，则需要承担对应民事赔偿相应的责任、行政处罚责任甚至刑事责任。

  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研究中心主任肖苒建议，建立长效机制，加大联合执法，取缔非法的医美从业人员，严厉打击各类无证医美从业行为和非法培训机构，建立“黑名单”制度并纳入社会信用体系；多渠道定期公布违法违规案例，倡导消费者挑选出正规美容医疗机构和正规医生接受医疗美容服务，保障医美市场秩序的安全稳定。

  随着社会进步与经济发展，美丽时尚经济盛行，也伴随着巨大的市场机遇。在此背景下，诸多医美机构应运而生，但行业在快速地发展过程中也带来了各种乱象。

  截至2021年2月24日，黑猫投诉反馈平台上关于医美整体的投诉为3631件，而与吸脂、瘦身、瘦脸相关的投诉就有557件，占15%左右。

  当前医美行业中“黑机构”“黑医生”的大量存在，是导致大量投诉的一个重要原因。艾瑞咨询指出，中国合法合规开展医美项目的机构仅占行业的12%，而在这12%的合法机构里，依然存在超过15%的超范围经营现象。

  在不久前一次行业闭门会上，北京市消费者协会秘书长杨晓军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，消费者产生医疗美容纠纷的问题大多有四点：

  1.个别医疗美容机构以盈利为目的，极力鼓动消费者做医疗美容手术，但存在着虚假广告，术后美容效果并未达到所宣传的；

  3.部分机构、个别医生为了额外的经济收入，极力向前来美容的人推荐所谓的药物或者化妆品，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；

  4.部分医疗美容机构由于资质、技术不达标，或资金断裂、经营原因等跑路、倒闭，导致消费者受到损失，既有经营不力的问题，也有机构不诚信经营的问题。

  《医疗机构管理条例》第二十七条规定：“医疗机构一定要按照核准登记的诊疗科目开展诊疗活动。”实务中，医疗机构超范围执业一般指其诊疗行为超出了《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》和《医疗机构申请执业登记注册书》登记的诊疗范围。

  未取得麻醉科诊疗科目开展全身麻醉的，属于诊疗科目超出登记范围； 仅登记“全科医疗科”，却设置了外科、妇产科、口腔科等诊疗科目的，属于超范围执业； 仅登记为“美容中医科”的医疗美容机构开展整形美容手术，应认定为超范围执业。

  2009年，原卫生部办公厅印发的《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》通知显示，医疗美容项目实行分级管理。依据手术难度和复杂程度以及也许会出现的医疗意外和风险大小，将美容外科项目分为四级。不同资质的机构对应不同的手术权限，可开展一级项目的机构为：

  （1）设有医疗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一级综合医院和门诊部； （2）设有医疗美容科的诊所。

  （1）设有医疗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二级综合医院； （2）设有麻醉科及医疗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门诊部。

  （1）三级整形外科医院； （2）设有医疗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三级综合医院。

  近日，有消费者通过21世纪经济报道“爆料通”平台投诉某医美平台存在不少超范围、违规经营的医疗美容机构，涉及多地多家机构：

  如北京颂仪医疗美容仅有1级手术权限，却上架了全身吸脂（未标注剂量）、驼峰鼻矫正、宽鼻矫正；禾美嘉医疗美容仅有1级手术权限，上架了全身吸脂，且未标注剂量；岩之畔洛神（北京）医疗美容门诊部仅有1级手术权限，上架了2级隆胸手术；成都医大整形美容医院仅有1级有数权限，上架了2级手术项目“复合隆胸”；广州康华清医学美容仅有1级手术权限，上架二三级拉皮手术提升项目，同时无麻醉科但使用全麻；深圳宝丽医疗美容门诊部无麻醉科，不仅使用了全麻，且手术等级超规，实际只有一级手术权限，上架了二级宽鼻矫正项目；深圳妍熙整形医疗美容上架全身吸脂未标注剂量；南京安安医疗美容实际只有1级手术权限，但上架2级手术胸部修复。

  针对上述投诉信息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搜索相关机构发现，确实存在超越资质和手术权限执业，并且还有多家机构违规经营国家药监局未批准的产品。

  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某医美平台上搜索到一家名叫“北京岩之畔洛神（北京）医疗美容”的机构。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上查询发现，其登记名为岩之畔洛神（北京）医疗美容门诊部，属于“设有医疗美容科的门诊部”，依规定仅有一级手术权限，但是在该平台里却上架了属于二级项目的隆胸手术，属于违规运营。

  上述机构并非孤例。该平台上一家名为成都医大整形美容医院的机构，登记名为“成都医大医院”，在级别一项被定级为一级，即仅有一级手术权限。但记者翻看项目页面发现，该机构上架了属于二级项目的“复合隆胸”手术，属于违规运营。

  又如广州康华清医学美容，登记名为“康华清医疗美容门诊部”，属于“设有医疗美容科的门诊部”，依规定仅有一级手术权限，但上架了属于二三级项目的拉皮手术提升，同时该机构的诊疗科目中并无麻醉科，拉皮手术麻醉方式却使用了全身麻醉，属于违规运营。

  南京安安医疗美容机构与之情况相似。经查询，该机构登记名为南京秦淮安安医疗美容诊所，属于设有医疗美容科的诊所，依规定仅有一级手术权限，但上架了属于二级项目的丰胸手术，且在诊疗科目中无麻醉科的情况下使用全身麻醉，属于违规运营。

  除了平台上存在超范围运营、违规运营的情况外，该平台的用户评价也让我们消费者质疑其评分标准。如前文提到的北京颂仪医疗美容和禾美嘉医疗美容两家机构，好评率同样是94%，按照每个用户评价得出的综合评分却分别为3.7和5.0。而以上提到的违规运营医美机构中，仅有北京颂仪医疗美容综合评分较低，其他都有4.5、4.8甚至5.0之高。

  又如北京彤美医疗美容综合评分4.2，北京知音医疗美容4.5，北京画美医院更是高达4.8。然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看出，评论区充斥着大量消费者的负面评价，以次充好、低价陷阱、欺诈套路等字眼不断出现，消费者的愤怒跃然屏幕之上。

  事实上，医美机构违规运营的事件不仅屡见不鲜，还屡禁不止。上述北京颂仪医疗美容、禾美嘉医疗美容、岩之畔洛神（北京）医疗美容门诊部、广州康华清医学美容等“黑机构”，以及高仿热玛吉、水光针、溶脂针等“黑医疗器械”，都曾在去年被媒体点名。

  有医美平台负责这个的人说，在医美商户资质审核方面，他们设置了严格的准入门槛。但尽管有一套严格的审核门槛，在具体实施层面仍存在严重问题，如入驻机构证照与实际经营名称不符、超范围经营医美项目、违规运营医美项目、隐瞒信息、诱导用户进行医美贷款等问题，相关平台在这样一些方面的监管缺失，让这些机构继续“逍遥法外”。

  半年过去了，又是一年3.15之际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访发现，相关医美乱象并没改变，如此前曝光的北京颂仪医疗美容的超范围运营，仍在持续。

  2009年，原卫生部办公厅印发的《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》明确，医疗美容项目实行分级管理。依据手术难度和复杂程度，以及也许会出现的医疗意外和风险大小，将美容外科项目分为四级，对于不同资质的机构有严格要求。由于一级、二级、三级项目都包括脂肪抽吸术，只是有吸脂量1000ml、1000ml吸脂量≤2000ml和2000ml≤吸脂量＜5000ml等三级不一样的要求，一些别有用心的黑医美机构正是利用这一点钻空子，超出手术权限进行手术。

  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医美平台上搜索 “北京颂仪医疗美容”显示，该机构上架的全身吸脂项目中，标题未标注剂量，但在商品详情页标注了“全身吸脂阀值1000单位”，然而事实上又非如此。记者在与客服沟通中发现，真实的操作中，机构完全不顾相关规定，超出手术权限进行吸脂手术，想抽多少就抽多少。

  而目前没有正真获得我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的“溶脂针”依旧在相关医美平台上热销，消费者可以在北京、上海、深圳、广州、南京等多个城市轻易地检索到，且都注有“广告”字眼。

  以北京地区为例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某平台搜索“溶脂针”关键词，弹出不少相关链接弹出。有必要注意一下的是，尽管在搜索界面，相关项目标题最前方写着【溶脂针】，点进具体链接中标题却没有了“溶脂针”字眼，而是改为了激光溶脂和射频溶脂者两个合法合规的项目。

  但这其中仍然藏有猫腻。在与多个机构客服沟通后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看出，事实上，大量机构依旧可以做溶脂针。少数机构意识到溶脂针没有安全认证，在记者询问上述标题字眼改变的情况后，客服给出的回复是“平台链接自动带的”“会和运营团队反馈一下”。其他医美热门地区，如上海、深圳等地情况也同样如此。

  对于上述医美平台上机构违规的情况，章李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，医美机构入驻平台可以认定为广告行为，应该受《广告法》《医疗广告管理办法》所管理。根据广告法第四十六条、医疗广告管理办法第三条等规定，医疗类广告发布前应当经过当地相关行政部门审批。同时广告发布者应当审查广告主《医疗广告审查证明》，才可发布广告。

  “如果平台尽到了审查等注意义务，如医美机构通过欺诈等方式让平台误以为其广告形式合法合规，就行为而言，一般是不需要承担对应法律责任的。但是由于医美行为关系到人身生命健康，如果因医美违规广告行为引发造成消费者损害的，根据广告法第五十六条等规定，广告经营者、广告发布者（如医美平台）、广告代言人应当与广告主承担连带责任。如果平台没有尽到相应广告审查等注意义务，存在广告法第五十五条-第七十二条等情形的，需要承担对应民事赔偿相应的责任、行政处罚责任甚至刑事责任。”章李表示。

  根据安信证券研报，我国中游医疗美容机构的毛利率在50%-70%之间，行业分析认为，这已经属于暴利行业。

  医美行业快速地发展的同时，也暴露出了资本逐利和盲目扩张的发展弊端。一些医疗机构脱离医疗本质而追求商业利益的迹象明显，引发了上述等诸多行业乱象。

  此前长沙一家医美机构营业销售人员曾对媒体爆料：为了逐步扩大“吸金”能力，互联网医美平台对机构、医师审查“宽松”，对前置展示位收取高额费用，帮机构虚假刷单刷评论，甚至过滤掉用户对合作商家的投诉曝光。

  这些医美机构往往都具有正规资质，可以轻松通过平台资质审核。而一旦通过审核，平台就不会过问后续日常运营，医美机构也就有了“活动空间”。

  比如仅拥有美容外科、美容皮肤科资质的机构，对消费的人推销丰胸、隆鼻等手术项目，一般消费的人在看到资格证书后不会深究具体的执业范围，而这恰恰就易发生事故和纠纷。

  侵害消费者权益的情况之所以存在，杨晓军分析指出，首先是部分医疗美容机构参差不齐，相关医疗美容机构服务管理有一定的问题，投诉中很多消费的人都提到，医疗美容片面追求高效率，对消费的人手术的体验、术后的结果不重视；其次是医疗美容医师的技术水平及行业监督管理力度上参差不齐。此外，法律制度建立上也参差不齐。

  2020年4月，卫健委等八部门联合发布了《关于逐步加强医疗美容综合监管执法工作的通知》，对于医疗美容行业提了进一步的要求。但是在实际案例中，关于医疗纠纷、美容纠纷，应该适用于哪部法律是存在争议的。

  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的李晓安、李超在《医美新经济发展痛点与监管创新》一文中指出，行业信息不对称，科学技术创新与虚假宣传相生相伴。医疗机构、消费者与监督管理的机构在医疗水平、从业资质、诊疗方案等领域信息失衡，导致各方在风险评估与预防、责任界定与承担、服务性价比等领域沟通不畅，从而大幅度提高交易成本。

  针对医美行业的“三非”乱象，即非医疗美容场所从事医疗美容治疗、非正规培训的非专业医师、以及非合格的医疗美容产品，国家多个部门进行治理，相继出台《关于开展严厉打击非法医疗美容专项行动的通知》（国卫办监督函〔2017〕510号）、《关于逐步加强医疗美容综合监管执法工作的通知》（国卫办监督发〔2020〕4号）。

  一位监管部门的人说，医美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需遵守行业规范的同时，也要保持秩序和调整社会关系，加强行业自身管理，让行业自身能够健康发展。在遵从法律和法规下出现的各种创新、有益的发展，都是法律所保护的。充分的发挥医美第三方平台及行业组织的作用是当务之急，也非常必要。

  今年全国两会期间，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研究中心主任肖苒建议，首先要建立规范的医美人才培训体系和专科医师制度。医美产业的发展导致对有关专业医生的需求大增，从业队伍中非正规医生数量远大于正规医生，这些医生没有经过严格的专科培训，专业技能参差不齐，极易发生医疗事故，给人民群众带来危害。应规范医美人才培训体系，取消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制度，加大有关专业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招收力度，尽快实行专科医师培训制度，制定医美继续医学教育有关政策。通过建立完整的医学专业学历教育、毕业后医学教育（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、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）、继续医学教育人才教育培训模式，最终达到提升从业人员诊疗能力的目标。

  其次，要加强民营医院医生的系统化专业培训 。在医美行业，民营机构占领整个市场占有率近80%，很多医生都是通过参加各种会议和培训班学习交流医美技术，严格的系统培训严重缺乏。要建立医美民营医院和公立医院的合作机制，使民营机构有资质的医师能够得到接受专业培训的途径，有助于加强民营医院从业人员的专业水平和业务技能，推动医美行业健康发展。

  再次，取消医美咨询师，规范医务助理。建立长效机制，加大联合执法，取缔非法的医美从业人员，严厉打击各类无证医美从业行为和非法培训机构，建立“黑名单”制度并纳入社会信用体系；多渠道定期公布违法违规案例，倡导消费者挑选出正规美容医疗机构和正规医生接受医疗美容服务，保障医美市场秩序的安全稳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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